第一章 风暴前夜
南海东北部的海面在夜色里翻涌着不祥的墨蓝。2025年7月5日凌晨两点,热带低压云团在卫星云图上骤然收紧旋转,中心气压跌至998百帕——今年第4号台风“丹娜丝”诞生了16。远在四百多公里外的温州洞头岛,养殖大户陈海生被手机警报惊醒。屏幕蓝光映着他眼角的皱纹:“台风蓝色预警:丹娜丝生成,最大风力10级,预计向闽浙沿海靠近。”他翻身下床,海风裹着咸腥味撞开窗户,远处渔港的探照灯刺破黑暗,隐约传来铁链碰撞的脆响9。
宁德三都澳渔排随浪起伏如呼吸。许建平打着手电筒检查网箱锚绳,光束里银鲳鱼群惊惶乱窜。“老许,撤不撤?”对讲机传来邻排老林嘶哑的声音。许建平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再等等!这批鱼下周就出栏!”他刚投入全部积蓄升级深水抗风网箱,政府补贴还没到位3。手机屏幕亮起宁德市海渔局短信:“台风丹娜丝逼近,所有渔排人员务必于6日10时前撤离!”他攥紧对讲机,指关节发白。
台州椒江区白云街道,社区干部林小梅正把沙袋垒在老年公寓门口。公告栏贴着台风路径图,红色箭头直指浙南沿海6。“小梅啊,我阳台花盆还没搬……”独居的赵阿婆颤巍巍递来钥匙。林小梅接过钥匙时触到她枯瘦的手,冰凉。“您放心!”她奔向楼道,手里名单上还有十七个名字。暴雨预报图上,台州地区已被标成深红色6。
温州雁荡山灵峰景区入口,负责人周志远盯着监控屏摇头:“预约游客还有两千人?”售票员苦笑:“暑假亲子团,都说要看台风奇观。”窗外旅游大巴排成长龙,孩子们举着彩虹风车奔跑。他抓起广播话筒:“景区即刻关闭!启动疏散预案——”话音未落,闪电劈开天际,预告着丹娜丝的暴烈8。
杭州气象局预警中心,预报员吴启明眼底布满血丝。巨型屏幕上,代表丹娜丝的红色旋涡在台湾海峡南部缓慢移动,数值模式预测线如蛛网散开。“副高正在东退,”他敲击键盘调出数据,“路径可能九十度转折!”身后实习生倒抽冷气——若转向成真,台风将如巨拳直击福建北部至浙江沿海69。
第二章 歧路危情
7月6日晨,台湾海峡风浪滔天。陈海生的儿子陈帆在平潭号渔政船甲板上踉跄奔走,对讲机里传来父亲吼声:“洞头养殖区全毁了!你那边怎么样?”“渔船都撤了……等等!”他忽然瞪大眼——浪谷中有艘翻扣的橡皮艇,一只手正拍打船底!救生索瞬间扣上腰间,他纵身跃入九级风浪中78。
许建平猫腰钻出撤离艇,趁乱溜回渔排。网箱里银鲳翻起白肚,增氧机已停止工作。“狗日的偷油贼!”他发现发电机柴油被抽空,却瞥见角落网箱有异动——三只斑海豹幼崽被困在破损防护网中!远处防波堤上,海警巡逻艇探照灯扫过海面38。
椒江老城区,林小梅背起偏瘫的刘大爷冲下楼梯。街道已成浑黄河流,漂浮的垃圾桶撞在熄火的汽车上。“地下车库淹了!”志愿者嘶喊。她猛然想起赵阿婆独自一家困在地库车里!洪水涌进楼道,手电光柱里逃生人群如惊慌的鱼群1。
雁荡山观光缆车在狂风中摇摆如秋千。车厢内,十岁男孩小宇紧攥母亲的手:“妈妈,我们会掉下去吗?”下方山涧暴涨,裹挟树木的泥流冲垮步道。周志远的对讲机炸响:“灵岩隧道塌方,十二人被困!”他抓起卫星电话的手在抖——景区后山刚被标注为特大地灾风险点68。
气象局陷入死寂。吴启明盯着突然西跳的副高数据线:“丹娜丝加速了……登陆提前七小时!”应急灯骤亮,红色警报响彻大厅。大屏切换实时路径——台风眼狰狞旋转,直扑福建北部海岸69!窗外,浙江沿海的暴雨倾泻而下。
第三章 怒海争锋
橡皮艇在浪峰间抛掷,陈帆用匕首割开缠住遇险者的渔网——竟是个穿科研制服的女人!“国家海洋局……监测仪在虎屿……”女人呛着水喊。陈帆突然认出这是父亲常提起的“海豚岛”!他摸出防水手机,最后信号格闪烁:“爸,虎屿有活人!”58。
渔排如暴怒公牛般颠簸。许建平用牙齿咬紧海豹幼崽的后颈皮,利爪撕破他胳膊。偷油贼的摩托艇竟折返回来!“把海豹幼崽交出来!”为首刀疤脸举鱼叉狞笑。巨浪掀翻网箱支架,千万尾银鲳泻入大海。许建平目眦欲裂,怀中幼兽哀鸣如婴啼310。
地下车库成了死亡迷宫。林小梅潜入齐胸深的水中,手电光里车牌若隐若现。“在这里!”赵阿婆的儿媳拍打车窗,怀中婴儿面色青紫。林小梅抡起消防锤砸向玻璃,水流瞬间倒灌!身后承重柱裂缝蔓延,水泥碎块如雨坠落16。
泥石流封死隧道口。周志远将最后一件救生衣套在小宇身上:“带妈妈往高处走!”山体又一阵剧震,巨石滚落砸中他左腿。对讲机传来轰鸣——是救援直升机冲破雨幕!悬梯在狂风中摇摆,母亲颤抖着将孩子推向上方伸来的手89。
气象台电脑集体蓝屏。吴启明冲向备用服务器,冷汗浸透制服。大屏闪现最后画面:丹娜丝分裂出微型气旋,直扑乐清湾!他抓起热线电话:“沙门水库立即泄洪!下游有万人安置点——”雷暴吞没了嘶吼16。
第四章 归墟时刻
虎屿岛岩洞里,陈帆用衬衫堵住研究员腿部的钢筋贯穿伤。风暴潮淹没唯一出口,水深及腰。父亲的声音在卫星电话里炸响:“撑住!我们在破门!”洞外传来钢船撞击礁石的闷响——是陈海生驾驶偷溜出港的养殖船!探照灯刺破黑暗,陈帆却瞥见岩缝里荧光标记:国家一级保护——中华凤头燕鸥巢区58。
渔排彻底解体。许建平怀抱海豹幼崽坠海,摩托艇在身后爆炸。刀疤脸抓住漂浮的网箱架:“救我……”许建平抛去救生绳,对方却突然拽绳夺幼崽!怀中海豹猛然扭头咬住刀疤脸手腕,鲜血染红海浪。远处海警快艇切开风浪,探照灯锁定挣扎的人影38。
婴儿啼哭划破地库死寂。林小梅用身体顶住变形车门,将婴儿举出天窗。冲锋舟疾驰而来,战士抓住襁褓刹那,承重柱轰然倒塌!浑浊水流吞没她最后看见的,是赵阿婆儿子伸来的手16。
沙门水库泄洪闸升至最高。洪峰如白龙扑向下游,却在万人安置点前分流——刚竣工的生态缓冲带稳稳兜住激流。安置棚里,小宇把彩虹风车插在沙盘上,风车在穿堂风里轻旋16。
台风眼过境那刻,吴启明瘫坐在暴雨初歇的台阶上。手机弹出推送:“丹娜丝在福鼎登陆,最大风力13级69。”东方云层裂开缝隙,金光泼在劫后大地。海堤边,陈海生父子搀着研究员走向救护车;渔港里,许建平给海豹幼崽包扎伤口;安置点广场,林小梅的名字被刻上救援英雄墙;景区观景台,小宇的风车在风中转成燃烧的虹。
风雨渐息,三都澳渔港漂浮着网箱残骸。许建平站在新建的堤岸上,将斑海豹幼崽放归大海。小家伙潜入水中又冒出头,湿漉漉的眼睛映着重建的渔排。
“它记得你。”身后传来海警的声音。许建平转头——刀疤脸戴着手铐低头走过,偷油贼的摩托艇正被吊车打捞。
霞光穿透云层,海面浮起万点碎金。他弯腰拾起半张被海水泡发的照片,那是台风前全家在渔排的笑脸。远方汽笛长鸣,新订购的抗风深水网箱正穿越台湾海峡,浪花如命运般在船头碎裂又重生。
第五章 深渊回响
台风眼壁如巨大的灰色磨盘碾过福鼎海岸线,十三级阵风将百年榕树连根拔起。沙埕港防波堤上,钢筋水泥铸造的“海上长城”发出沉闷的呻吟,浪墙拍击的巨响压过了尖锐的风啸。洞头岛虎屿的岩洞深处,海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冰冷刺骨,淹没了陈帆的腰际。海洋局研究员苏青倚靠在嶙峋的岩壁上,左腿被一根锈蚀的钢筋贯穿,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剧烈的疼痛,血水混着咸涩的海水在她身下洇开。
“撑住!船马上靠过来!”卫星电话里,陈海生嘶哑的吼声被风浪撕扯得断断续续。陈帆脱下自己湿透的夹克,用尽力气拧干,小心翼翼地盖在苏青因失血和寒冷而颤抖的身体上。他借着防水手电最后的光亮,徒劳地摸索着岩壁,试图找到更高处的着力点。光束扫过洞顶一处幽深的缝隙时,几点微弱却奇异的荧光猛地攫住了他的视线——不是岩石的磷光,而是人工标记!
他攀住湿滑的凸起,奋力将手电光柱聚焦上去。荧光勾勒出几个清晰的符号和一行小字:“国家一级保护物种——中华凤头燕鸥(Thalasseus bernsteini)核心繁殖巢区。严禁干扰!”标记下方,几团由海草和枯枝垒成的简陋鸟巢隐约可见,巢中似乎还有模糊的、毛茸茸的影子在微弱地蠕动!雏鸟!在这死亡风暴的巢穴里,新生命竟如此脆弱地存在着!
“苏工!看上面!”陈帆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苏青艰难地抬起头,黯淡的眼神骤然爆发出光芒:“凤头燕鸥!全球不到150只!这里是它们大陆沿海仅存的几个繁殖点之一!台风前…我们的监测浮标显示有亲鸟抱窝…”她因剧痛倒抽一口冷气,却死死盯着那些鸟巢,“洞口一旦被淹…亲鸟回不来…雏鸟全得…”
洞外,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盖过了她的话。陈海生那艘伤痕累累的钢质养殖船“浙洞渔养001号”,正像一头发狂的斗牛,顶着排山倒海的巨浪,一次次徒劳地试图靠近虎屿唯一能泊船的狭窄豁口。每一次撞击,船体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驾驶舱玻璃早已粉碎,陈海生用缆绳将自己死死绑在舵轮上,海水和雨水糊满了他的脸,唯有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儿子和研究员被困的方向。
“爸!别硬撞了!退后!”陈帆对着卫星电话狂吼,声音被风声吞没大半。
“退个屁!等水淹死你们吗?!”陈海生的声音带着豁出一切的暴烈,“看到鸟窝没?你苏姨的命!那些鸟崽子的命!全在咱爷俩手上!给老子顶住!”
几乎同一时间,在三都澳支离破碎的海域,许建平的挣扎到了生死边缘。他死死抱着那只不断挣扎、发出惊恐呜咽的斑海豹幼崽,身体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沉浮。偷油贼的摩托艇在刚才的爆炸中化作一团燃烧的残骸,刀疤脸“鲨鱼”和他仅存的一个手下,正死死扒住一块漂浮的巨大网箱框架碎片,在惊涛骇浪中载沉载浮。
“鲨鱼”的右腕被海豹幼崽情急之下的撕咬豁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不断涌出,又被海水冲淡。剧痛和死亡的恐惧扭曲了他的脸。他看到不远处同样抱着一块浮木挣扎的许建平,以及他怀里那只价值不菲的幼兽,求生的贪婪瞬间压倒了恐惧。
“老东西!把…把那畜生扔过来!”鲨鱼嘶吼着,忍着剧痛用另一只手划水,试图靠近,“不然大家一起死!”
“做你娘的梦!”许建平啐出一口咸腥的海水,将怀里的幼崽搂得更紧。小家伙似乎感知到他的庇护,不再疯狂挣扎,湿漉漉的脑袋紧贴着他的胸膛,发出细微的、依赖般的哼唧声。这微弱的依赖感,像一根针,刺中了许建平心底最柔软也最坚硬的地方。他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儿子,如果活着,也该当父亲了。
“鲨鱼”眼中凶光一闪,竟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潜水刀,不顾一切地蹬水扑了过来!他目标明确——不是许建平,而是那只海豹幼崽!杀了它,或者逼许建平放手!
就在刀尖即将刺入幼崽皮毛的瞬间,一道撕裂夜幕的雪亮光柱如同神罚般骤然降临!低沉有力的引擎轰鸣穿透风浪!一艘蓝白涂装的海警快艇,舰艏劈开巨浪,如同钢铁巨鲨般破浪而来!艇身喷涂着醒目的“中国海警3305”。
“海警!立刻放下武器!原地不动!”威严的警告通过高音喇叭响彻海面。
鲨鱼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血色尽褪。他绝望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幼崽和许建平,又看了看那艘迅速逼近、舰炮森然的执法船,握着刀的手颓然垂下。许建平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感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几乎将他淹没。他低头,看着怀里懵懂无知、正用湿漉漉鼻子蹭他下巴的小家伙,浑浊的泪水混着海水滚落。
“得救了…小东西…我们…得救了…”他喃喃自语。
椒江老城区的地下迷宫,此刻是真正的人间炼狱。浑浊的洪水带着下水道刺鼻的恶臭,已经漫过了林小梅的胸口,冰冷刺骨,巨大的水压让人呼吸困难。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用肩膀死死顶住那辆黑色SUV严重变形的后车门。车内,赵阿婆的儿子李国强满脸是血,意识模糊,他的妻子王莉紧紧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蜷缩在后排角落,婴儿的啼哭微弱得如同猫叫。
“玻璃!砸开…天窗!”林小梅嘶哑地朝外面喊。浑浊的水面上,一艘橘红色的冲锋舟艰难地破开漂浮的杂物驶近。舟上两名身穿橙色救援服的消防战士,其中一人正是林小梅的丈夫,刘振涛!他看清妻子在水下顶门的身影,目眦欲裂!
“小梅!”刘振涛狂吼一声,抓起破拆斧,不顾一切就要跳入污浊的水中。
“别下来!接孩子!”林小梅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同时猛地将身体向上一顶,露出小半扇扭曲的天窗。她透过浑浊的水面,看到丈夫那张因极度恐惧和担忧而扭曲的脸,心中却异常平静。她用眼神传递着决绝:快!
刘振涛的牙齿几乎要咬碎,他强压下跳下去的冲动,将破拆斧递给战友,自己则探出大半个身子,手臂如铁钳般伸向天窗。王莉在水中奋力将襁褓托起,递向那只有力的手。
就在刘振涛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襁褓边缘的千钧一发之际—— “咔嚓——轰隆!!!” 一声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从林小梅身后传来!一根被洪水长时间浸泡、早已不堪重负的承重柱,终于彻底崩裂!巨大的水泥块混合着扭曲的钢筋,如同崩塌的山体,裹挟着浑浊的水流和死亡的气息,朝着林小梅和李国强所在的区域轰然砸下!
浑浊的水流如同巨兽般瞬间吞噬了一切。巨大的冲击波将冲锋舟猛地推开数米。刘振涛的手,只来得及抓住襁褓的一角。婴儿在巨大的震动和冰冷的水花刺激下爆发出响亮的啼哭,被刘振涛死死抱在怀里。而他眼前,妻子林小梅所在的位置,只剩下翻涌的泥浆、漂浮的泡沫和不断沉落的建筑碎块。只有一只浅蓝色的社区工作牌,在浑浊的水面上浮沉了一下,旋即消失不见。牌子上,“白云街道 林小梅”的字样一闪而逝。
“小梅——!!!”刘振涛抱着婴儿,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嚎,这绝望的呼喊瞬间被地下车库深处更加汹涌的水流轰鸣所吞没。
雁荡山灵岩隧道塌方的现场,暴雨如注,山洪裹挟着泥石从四面八方涌向这个唯一的缺口,救援通道数次被堵死。周志远拖着被落石砸伤、剧痛钻心的左腿,背靠着一块巨大的、暂时挡住泥流的巨石,将最后一件救生衣套在十岁男孩小宇的身上。他的脸上混杂着泥浆和汗水,嘴唇因失血和寒冷而发紫,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小宇,听着,”周志远的声音嘶哑却清晰,盖过风雨,“看到那边那个小平台没有?带着你妈妈,踩着那些还没被冲走的石头,慢慢爬上去!一定要慢!要稳!别往下看!”
小宇的母亲张雅,此刻已接近崩溃边缘,她紧紧抱着儿子,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周主任…那你呢?你的腿…”
“别管我!我在这堵着!快走!”周志远猛地推了他们一把,脸上是决绝的命令,“直升机马上就到!上去就是活路!”
头顶传来直升机螺旋桨越来越近的轰鸣,巨大的气流将雨幕吹得更加狂乱。一架橘红色的救援直升机如同钢铁巨鹰,艰难地在狭窄的山谷气流中稳住姿态。舱门打开,长长的悬梯在狂风中疯狂摆动,像一条难以驯服的巨蟒。一名身穿橙色救援服的队员半个身子探出舱外,朝着下方拼命挥手呼喊。
张雅看着那在风雨中飘摇的悬梯,又看看挡在泥流前、身形摇摇欲坠却如同礁石般坚定的周志远,巨大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撕扯着她。她猛地一咬牙,将小宇推到身前,几乎是嘶吼着:“小宇!爬!抓住梯子!别回头!”
小宇看着母亲脸上决堤的泪水,又看看身后那个陌生的、浑身是血却像山一样挡在他们和泥石流之间的叔叔,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勇气。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抓住湿滑冰冷的悬梯绳索,在母亲拼尽全力的托举下,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狂风几乎要把他吹飞,冰冷的雨水打得他睁不开眼,悬梯在脚下剧烈地晃荡,每一次晃动都像要将他甩入下方咆哮的死亡深渊。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爬上去!为了妈妈!为了那个叔叔!
就在小宇的手即将被救援队员抓住的瞬间,下方再次传来一阵沉闷的、如同大地呻吟般的巨响!又一处山体在暴雨的持续冲刷下发生滑坡!裹挟着巨石的泥流如同脱缰的野马,朝着周志远和还未爬上悬梯的张雅猛冲而来!
“妈妈——!”小宇在空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张雅绝望地抬头,只看到儿子惊恐欲绝的脸和救援队员死死抓住他的手臂。下一秒,巨大的冲击力和浑浊的泥浆瞬间将她吞没。她最后的目光,只看到周志远在那块巨石后,奋力将一块巨大的防水布(似乎是之前游客丢弃的野餐垫)朝她的方向猛地抛来,试图为她抵挡那怕一丝冲击… 然后,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便吞噬了一切。
杭州气象局预警中心,此刻如同经历了一场战争。备用服务器组的轰鸣声是唯一的主调,应急灯惨白的光线映照着每一张凝重到极点的脸。吴启明站在主控台前,手指因过度用力按压键盘而指节发白。巨大的屏幕上,代表“丹娜丝”台风眼的红色漩涡图标,正以远超预测的速度,凶狠地扑向代表福建北部海岸的等高线。
“副高东退速度比模型预测快了一倍!核心区对流猛烈爆发… 它…它在加速!登陆时间至少提前七个小时!”吴启明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猛地抓起红色专线电话,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拨通了省防指的最高级别应急专线。
“沙门水库!沙门水库!立即加大泄洪流量!重复,立即加大泄洪流量!下游…下游万人安置点…”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然而——
“轰咔——!!!”
一道前所未有的、仿佛就在楼顶炸开的恐怖霹雳骤然响起!整栋大楼的灯光瞬间熄灭!巨大的屏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所有服务器指示灯同时熄灭!强大的电磁脉冲瞬间摧毁了脆弱的电子设备!吴启明手中的话筒里只剩下刺耳的忙音。
“不——!”黑暗中,吴启明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他猛地扑向主控台,徒劳地拍打着毫无反应的触摸屏。沙门水库!如果泄洪指令未能及时传达或执行不到位… 下游那个依托低洼旧厂房临时改建、容纳了上万灾民的安置点… 后果不堪设想!
“备用电源!快!”有人嘶喊。
几秒后,应急电源低沉的嗡鸣声响起,惨白的应急灯重新点亮。主屏幕挣扎着亮起,却只显示着扭曲的雪花和错误代码。技术员们疯了一样扑向各自的终端,试图恢复连接。吴启明脸色惨白如纸,他冲到窗边,猛地拉开厚重的防弹窗帘。
窗外,整个杭州城笼罩在丹娜丝外围云系带来的滂沱暴雨之中。密集的雨线连接着天地,白茫茫一片。而在那雨幕的东南方向,正是沙门水库和下游安置点所在的位置。一道又一道狰狞的紫色闪电撕裂厚重的云层,短暂地照亮下方翻滚的、如同末日般的雨幕世界,仿佛上天冷酷的嘲弄。
他的心,沉入了冰冷的深渊。信息的断裂,比台风本身更致命。此刻,下游上万人的命运,悬于一线。
第六章 断链之危
黑暗如墨汁般浸透了沙门水库调度中心。唯一的光源来自几台笔记本电脑屏幕和应急手电晃动不安的光柱。中心主任赵卫国,一个头发花白、面容刚毅的老水利人,此刻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泄洪闸控制台的主屏幕一片漆黑,备用控制面板上,几个关键指示灯也诡异地熄灭着。
“通讯全断!光纤和微波都被雷劈了!”技术员小秦的声音带着哭腔,徒劳地敲打着键盘,“远程指令接收不到!手动操控…操控系统也失灵了!电磁脉冲…肯定是刚才那个雷!”
“水库水位多少?”赵卫国的声音异常低沉,像绷紧的弓弦。
“286.73米!还在以每小时15厘米的速度上涨!”水文组长的声音在发抖,“离警戒线287.50米不到一米了!上游雨量站…最后传回的数据是…一小时120毫米!特大暴雨!”
调度中心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暴雨敲打玻璃的轰鸣和远处水库隐隐传来的、令人心悸的水流咆哮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卫国身上。下游,是地势低洼的老工业区,临时安置着从沿海低洼地带紧急转移来的上万名群众。如果水库不能在超限前及时泄洪,一旦溃坝(尽管可能性极低)或被迫在极限水位紧急泄洪,失控的洪峰将对毫无防备的安置点造成毁灭性打击!即使不溃坝,持续上涨的水位对坝体造成的压力也逼近临界点。
“启动…物理超控预案。”赵卫国缓缓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这意味着需要人工进入位于泄洪闸底部的驱动室,在极其危险的环境下,依靠纯机械扳手和齿轮组,强行转动巨大的泄洪闸门!这在平时演练都充满风险,何况是在台风暴雨、随时可能断电、且上游来水如此汹涌的此刻!
“我去!”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沉寂。说话的是水库保卫科科长,退伍军人出身的张猛。他皮肤黝黑,身材魁梧,像一座铁塔。“我熟悉驱动室结构!带两个人就行!”
“不行!太危险!”赵卫国断然否决,“水压巨大,驱动室一旦进水…”
“主任!没时间了!”张猛猛地一拍桌子,眼睛赤红,“难道等水漫过大坝,看着下面上万人…?”他没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的惨烈。
赵卫国死死盯着张猛,又看看屏幕上那不断跳涨、刺眼的红色水位数字。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重锤敲在心上。
“好!”赵卫国猛地一挥手,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张猛,你带技术组长老王,还有…小秦!穿上重型雨衣、救生衣,带上液压扳手和破拆工具!注意安全!我要你们活着回来!”
“是!”张猛和老王、小秦齐声应道,迅速开始穿戴装备。沉重的液压扳手和破拆斧被绑在身上,发出金属的碰撞声。
就在张猛三人顶着狂风暴雨冲向泄洪闸启闭机房的入口时,下游的万人安置点——原红星纺织厂的巨大厂房内,气氛也压抑到了极点。临时架设的LED灯在风中摇曳,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汗水和潮湿发霉的混合气味。人们挤在简易的行军床和地铺上,或坐立不安,或麻木地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雨幕。
厂房一角的临时医疗点,护士长杨雪刚给一个发烧的孩子喂完药。她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心中那份莫名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作为曾经的纺织厂厂医,她对这个厂区太熟悉了。安置点所在的这片区域,正是以前地势最低的仓库区,排水系统老旧不堪。而安置点指挥部的通讯电台里,除了沙沙的噪音,已经很久没有收到上游水库和气象局的有效信息了。刚才那声恐怖的炸雷和随之而来的通讯中断,更是让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张被塑封保护起来的旧照片。照片上,年轻的她和丈夫、女儿在厂区门口的老槐树下合影,笑容灿烂。丈夫曾是厂里的电工,女儿…她的目光黯淡下来,女儿小蕊,就是在很多年前一次山洪引发的厂区次生灾害中…她猛地攥紧了照片,不敢再想下去。那种失去至亲的冰冷绝望感,如同此刻窗外的寒雨,再次包裹了她。
“杨姨,你怎么了?”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是那个发烧孩子的姐姐,叫小雨,七八岁的样子,怯生生地递过来半块饼干。
杨雪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摸摸小雨的头:“姨没事。你弟弟好点了吗?”
“嗯,他睡着了。”小雨点点头,大眼睛里满是依赖,“杨姨,雨什么时候停啊?爸爸说,雨停了就能回家找我的小熊了。”
回家…小熊…杨雪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她蹲下身,轻轻抱住小雨,声音有些哽咽:“快了,小雨乖,雨…就快停了。”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厂房深处那扇巨大的、紧闭的卷帘门。门外,是不断上涨的、浑浊的厂区积水。一种可怕的直觉告诉她:更大的危险,或许正在门外无声地酝酿。
沙门水库泄洪闸驱动室内,景象如同地狱。巨大的齿轮和传动轴在应急灯昏暗的光线下投下狰狞的阴影。冰冷的、带着机油味的水汽弥漫在空气中,巨大的水流轰鸣声从头顶的闸门缝隙和四周的混凝土墙壁中渗透进来,震耳欲聋,让人心脏都跟着狂跳。
张猛、老王和小秦三人,穿着厚重的雨衣和救生衣,艰难地在狭窄湿滑的钢铁通道上移动。驱动室的核心——那台需要人工转动才能开启泄洪闸的巨大主齿轮组,就在通道尽头下方一个凹陷的平台上。通往平台的铁梯,已经被从上方闸门缝隙渗漏下来的湍急水流冲击着。
“固定绳索!我先下!”张猛吼道,将一根粗大的安全绳牢牢系在通道的钢梁上,另一端绑在自己腰间。他深吸一口气,顶着水流,小心翼翼地向下攀爬。冰冷的水流冲击着他的后背,脚下湿滑无比。
好不容易下到平台,积水已经没过脚踝。巨大的主齿轮组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静静地卧在那里。连接它的操控扳手,是一根需要三人合力才能转动的巨型六角钢柱。
“老王!小秦!下来!准备扳手!”张猛朝上面大喊。
老王和小秦顺着绳索滑下。三人合力,将沉重的液压扳手套在六角钢柱上。
“一!二!三!用力!”张猛嘶吼着,三人同时爆发出全身的力气,肌肉贲张,脖颈上青筋暴起!
“嘎吱——吱呀——” 巨大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在密闭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刺激着耳膜。那根钢柱,连同它所连接的庞大齿轮组,在三人拼尽全力的推动下,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丝丝!
“动了!继续!”张猛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然而,就在这时—— “哐当!哗啦——!”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紧接着,一股比刚才猛烈十倍的水流,如同高压水枪般,猛地从驱动室顶部一处观察窗的位置喷射而下!观察窗的强化玻璃,在持续的水压冲击和可能的杂物撞击下,终于不堪重负,碎裂了!
冰冷刺骨、压力巨大的水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就将平台上的三人冲得东倒西歪!液压扳手脱手飞出,砸在齿轮上溅起火星!小秦一个趔趄,脚下打滑,尖叫着向后倒去!腰间系着的安全绳瞬间绷直,将他吊在半空,但汹涌的水流正劈头盖脸地冲击着他!
“小秦!”张猛和老王目眦欲裂,想去拉他,却被狂暴的水流冲得自身难保。驱动室内,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泄洪闸的启动,在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时,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性变故彻底打断!冰冷的绝望,如同这肆虐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三人。
第七章 命悬一线
沙门水库泄洪闸驱动室内,冰冷的洪流如同挣脱束缚的猛兽,从破碎的观察窗倾泻而下,瞬间将平台变成激流汹涌的死亡陷阱。张猛和老王被冲得撞在冰冷的齿轮箱上,剧痛钻心。小秦则被安全绳吊在半空,狂暴的水柱劈头盖脸地冲击着他,每一次呼吸都灌进腥咸冰冷的水,意识在窒息和剧痛中迅速模糊。
“小秦!抓住绳子!往上爬!”张猛在齐腰深、还在快速上涨的水中嘶吼,奋力向小秦的方向挣扎。水流的力量大得惊人,他每前进一步都如同逆流攀登峭壁。
老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根脱手飞出、卡在巨大齿轮缝隙里的液压扳手。那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扎入浑浊冰冷的水中,凭着记忆和触感,朝着扳手的方向潜去。水下是纠缠的电缆、冰冷的钢铁构件和漂浮的油污。他的手终于触到了扳手冰冷的金属外壳!
“猛哥!扳手还在!”老王破水而出,剧烈地咳嗽着,双手死死抱住扳手,像抱住救命稻草。
张猛眼中重新燃起火焰。“老王!顶住!我去拉小秦!”他放弃了徒劳的逆流行进,转而抓住头顶上方一条粗壮的电缆线,利用臂力在水中艰难地向小秦吊着的位置荡去。冰冷的水流冲击着他的身体,电缆线勒得手掌血肉模糊,但他眼中只有那个在激流中无助摇摆的年轻身影。
就在张猛的手即将够到小秦脚踝的瞬间—— “嘎吱——轰隆!!!” 驱动室顶部传来更加沉闷可怕的巨响!整个钢铁结构都在剧烈震动!更多的水流如同决堤般从观察窗的破口和新的缝隙中疯狂涌入!水位瞬间暴涨,淹到了张猛的胸口!巨大的水压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猛哥!闸门…闸门顶不住了!”老王惊恐地指着头顶。上方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那是主泄洪闸门在巨大的水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驱动室随时可能被上方失控的水压彻底压垮或灌满!
下游,红星纺织厂万人安置点。浑浊的积水正悄无声息地从厂房各处缝隙渗入。最初只是墙角洇湿的水痕,很快便汇聚成涓涓细流,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面上肆意流淌。空气中潮湿发霉的气味更加浓重,混合着人群的汗味和隐隐的恐慌。
“水!水进来了!”靠近卷帘门的一个中年男人首先发现了异常,惊恐地叫喊起来。
恐慌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炸开!人群骚动起来,人们纷纷从地铺上站起,惊慌失措地看着脚下不断蔓延的浑浊水流。孩子被吓哭的声音此起彼伏。
“大家不要慌!保持秩序!”安置点临时指挥部的负责人,原街道办主任高建军,一个头发花白、声音洪亮的老者,迅速站到一张行军床上,用扩音喇叭竭力维持秩序,“各区域负责人!立即组织群众向二楼、三楼高处转移!注意老人和孩子!不要推挤!”
混乱中,护士长杨雪表现得异常镇定。她迅速指挥医疗点的几名志愿者:“小刘,小李!马上把药品器械搬到二楼楼梯间!小张,你负责把几个发烧的孩子背上去!快!”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像定海神针,稍稍稳住了医疗点附近人群的情绪。
她自己则快步走向角落里的行军床,那里躺着几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刚才发烧的孩子小雨的弟弟。“来,大娘,我背您!”她蹲下身,毫不犹豫地将一位瘫痪的老太太背到自己并不宽厚的背上。冰冷的积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脚踝。
“杨姨!弟弟!”小雨紧紧抓着杨雪的衣角,小脸煞白,看着在行军床上昏睡、小脸烧得通红的弟弟,急得快哭出来。
“别怕,小雨,跟着我!”杨雪背着老人,艰难地在拥挤混乱的人群和不断上涨的积水中前行。浑浊的水流冰冷刺骨,每走一步都异常沉重。她脑海中闪过女儿小蕊的脸庞,那种熟悉的、冰冷的恐惧感再次攫住了她。不!她绝不能让历史重演!她咬紧牙关,额头青筋凸起,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楼梯口的方向挪动。
安置点唯一的备用发电机发出沉闷的轰鸣,维持着昏暗的照明。摇晃的灯光下,涌动的人潮、漂浮的杂物、浑浊的积水、哭喊的孩子、大声维持秩序的干部……构成了一幅末日般的混乱图景。而厂房深处那扇巨大的卷帘门,在外部水压的持续作用下,开始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吱”声,门缝处渗水的速度明显加快,水位上涨得更快了!绝望的气息,如同这冰冷的积水,迅速蔓延,吞噬着每一个人的心。
虎屿岛岩洞内,海水已经淹到了陈帆的胸口,冰冷刺骨。苏青因失血过多和低温,脸色惨白如纸,意识开始模糊,嘴唇哆嗦着,已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用微弱的目光死死盯着洞顶那几团微弱的荧光鸟巢。
陈帆一手死死托着苏青的身体,尽量让她头部露出水面,另一只手徒劳地拍打着冰冷的岩壁。头顶上方,那几只中华凤头燕鸥的雏鸟似乎也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发出更加凄厉细弱的叫声,在巨大的风浪轰鸣中几不可闻,却像针一样扎在陈帆心上。
洞外,撞击声更加疯狂暴烈!“浙洞渔养001号”如同绝望的困兽,在陈海生近乎癫狂的操控下,船艏对准虎屿那个狭窄的豁口,开足马力,引擎发出撕裂般的咆哮,一次又一次地狠狠撞向犬牙交错的礁石!
“轰——咔嚓!” “砰——哗啦!” 每一次撞击,船体都剧烈震颤,大块的船壳钢板扭曲、撕裂、脱落!驾驶舱内,陈海生被巨大的惯性抛起又落下,额头撞在破裂的仪表盘上,鲜血糊住了半边脸,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布满老茧的双手如同焊死在舵轮上!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撞进去!撞开一条生路!为了儿子!为了那些命悬一线的生命!
“爸!停下!船要散了!”陈帆通过卫星电话听到那令人心碎的撞击声,心如刀绞,对着话筒嘶吼,声音带着哭腔。
回答他的,只有引擎的咆哮、船体解体的呻吟和陈海生从喉咙深处挤出的、野兽般的低吼:“给老子…撞——!!!”
三都澳海面,海警3305艇如同定海神针,稳稳地停泊在风浪稍小的区域。探照灯雪亮的光柱牢牢锁定着漂浮的网箱残骸和上面挣扎的人影。
许建平怀抱着那只受惊的斑海豹幼崽,被几名海警奋力拉上了摇晃的甲板。冰冷的海水让他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嘴唇青紫。幼崽也冻得瑟瑟发抖,紧紧依偎在他怀里,发出细微的呜咽。一名海警迅速拿来干燥的毯子,将一人一豹紧紧裹住。
“报告艇长!抓获两名偷油及涉嫌盗猎国家保护动物嫌疑人!一人右手腕有严重咬伤!另有一名渔民获救,怀中有一只斑海豹幼崽,状态尚可!”一名海警押着垂头丧气、手腕还在淌血的“鲨鱼”和他的手下,向艇长汇报。
艇长,一个面容刚毅、肩章上缀着两道杠三星的中年男子,目光锐利地扫过许建平和那只幼崽,又看了看狼狈不堪的“鲨鱼”二人,沉声道:“立即给伤员止血包扎!联系基地,报告情况,请求医疗和动物保护部门支援!注意,保护那只幼崽!”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许建平身上,“老同志,你怎么样?”
许建平牙齿打颤,勉强摇了摇头,目光却急切地望向漆黑汹涌的海面:“还…还有人…我的渔排…还有两个人…”他想起了邻排的老林,撤离时似乎没看到他。
艇长神色一凛,立刻下令:“探照灯扩大搜索范围!注意海面漂浮物和生命迹象!救生艇准备!”
海警艇再次开动,巨大的探照灯光束如同利剑,在墨黑翻滚的海面上仔细地犁过。狂风卷起的浪峰如同移动的山峦,每一次起伏都牵动着甲板上众人的心。许建平裹紧毯子,怀抱着给予他温暖和慰藉的幼崽,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了他全部家当和可能还有邻人生命的大海,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不见底的悲凉。
椒江老城区地下车库。浑浊的水面暂时恢复了诡异的平静,只有漂浮的泡沫和油污缓缓旋转。刘振涛抱着被救出的婴儿,跪在冲锋舟的船头,目光空洞地望着那片吞噬了妻子的浑浊水域。婴儿在他怀中发出微弱的啼哭,这哭声像钝刀一样切割着他的心脏。
“队长…水下有结构塌陷…搜救难度太大…”一名潜水员浮出水面,艰难地摘下呼吸面罩,脸上满是疲惫和沉痛,“水流太急,能见度为零…而且…随时可能再次坍塌…”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明了。
刘振涛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紧紧抱着怀中的婴儿,仿佛那是他与消失的妻子最后的连接。他低下头,将脸埋在婴儿散发着奶腥味的襁褓中,肩膀无声地耸动。巨大的悲痛如同车库深处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他失去了他的小梅,那个总是风风火火、把社区当成家的妻子。而那个被他从死神手中抢回来的婴儿,此刻的啼哭,更像是对他无能的控诉。
“振涛…”另一艘冲锋舟靠近,艇上是街道王书记,他脸色沉重,拍了拍刘振涛的肩膀,声音沙哑,“…小梅她…是英雄。现在…还有很多群众需要我们…”他的话被一阵突然响起的、更加凄厉的哭喊声打断。
“国强!王莉!我的儿啊!孙子!”赵阿婆在几个邻居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冲到车库入口的斜坡上,看着下面一片汪洋和漂浮的车辆残骸,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她唯一的儿子、儿媳和刚出生不久的孙子,都还困在下面!林小梅是为了救他们才…
老人的哭嚎在空旷的车库入口回荡,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救援人员的心上,也砸在刘振涛早已破碎的灵魂上。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悲痛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取代。他轻轻将怀中的婴儿交给身旁的女警,猛地站起,开始检查自己身上的潜水装备。
“振涛!你干什么!”王书记大惊失色。
“下面还有人!”刘振涛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钢铁般的决绝,“我老婆没救出来…不能让他们也…”他猛地拉下潜水镜,咬住呼吸器,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以一个决绝的姿态,重新跃入了那片吞噬了他挚爱的、冰冷浑浊的死亡水域!他要找到他们!活要见人,死…也要带他们回家!
雁荡山灵岩隧道塌方现场。小宇被救援队员死死拉进机舱,安全扣“咔哒”一声锁紧。他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舷窗,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妈妈!”,眼睁睁看着下方山坳被新一波汹涌的泥石流彻底吞没。张雅的身影和周志远奋力抛出的防水布,瞬间消失在翻滚的泥浪和倾泻的巨石之下,再无踪迹。
“妈妈——!叔叔——!”小宇的哭喊声在机舱内回荡,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直升机在狂暴的气流中剧烈颠簸,艰难爬升。救援队员紧紧抱着这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面色沉痛。下方,泥石流如同一条暴怒的土黄色巨龙,沿着山谷奔涌而下,所过之处,树木折断,步道消失,曾经秀美的山涧被彻底填平。周志远和张雅被掩埋的位置,只剩下一片不断蠕动扩大的、死寂的泥潭。
“联系地面指挥部!报告位置!请求大型机械支援!还有生命迹象!快!”机长对着通讯器嘶吼,声音带着一线渺茫的希望和不甘。直升机在雨中盘旋,探照灯的光束徒劳地在泥泞的山谷中扫视,寻找着那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奇迹。
杭州气象局预警中心。经过技术员们争分夺秒的抢修,部分核心服务器终于恢复了运转。主屏幕上,扭曲的雪花逐渐被卫星云图取代。代表着“丹娜丝”的红色漩涡图标,已经牢牢钉在了福建福鼎市附近的海岸线上,旁边标注着触目惊心的数据:“中心附近最大风速:42米/秒(14级),中心气压:955百帕”。它登陆了,以远超预测的强度。
吴启明瘫坐在椅子上,浑身被冷汗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他死死盯着屏幕上代表沙门水库区域的闪烁光点。通讯依然中断!泄洪指令是否送达?水库是否安全?下游万人安置点…他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无力感和负罪感几乎将他压垮。作为预报员,他提前预见了危险,却无法将警报及时传递到最关键的地方。信息的断裂,在灾难面前,等同于帮凶。
“吴工!有微弱信号了!是…是水库调度中心的卫星电话!时断时续!”一个技术员突然激动地喊道。
吴启明如同弹簧般从椅子上弹起,一个箭步冲到通讯台前,抢过话筒,声音因激动和紧张而颤抖:“沙门水库!沙门水库!这里是省气象台!听到请回答!泄洪指令是否执行?下游情况如何?听到请回答!”
话筒里,只有持续不断的、刺耳的电流干扰噪音,间或夹杂着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词语碎片: “…驱…动室…进水…” “…扳手…卡死…” “…水位…287.20…快…” “…安置点…水…进了…”
每一个破碎的词语,都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狠狠砸在吴启明的心上。水库危在旦夕!驱动室进水!物理操控失败?!安置点已经进水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握着话筒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最坏的预想,似乎正在成为现实。下游上万条生命,正随着水库水位的攀升和安置点积水的上涨,一步步滑向深渊的边缘。时间,真的不多了。
窗外,肆虐的暴雨似乎稍缓了一些,但乌云依旧厚重低沉,压得人喘不过气。风雨的咆哮暂时被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般的等待所取代。整个城市,仿佛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最终审判的降临。
更新时间:2025-07-07 06:41: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