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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像天河倾覆,狠狠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浑浊冰冷的水花。苏晚跪在泥泞里,单薄的衣衫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的骨形。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和这无边雨幕的土腥味混杂在一起,直冲鼻腔。

她死死盯着前方。

两个穿着傅府深青色家丁服的男人,像拖拽一件破败的货物,毫不怜惜地将一具沉重的躯体拖过积水的洼地。那躯体软塌塌的,头颅随着拖行的动作,在泥水里磕碰,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水洼里漾开的,是浑浊的泥黄,还有一丝丝不断晕染开、又被雨水迅速冲刷变淡的暗红。

那是她的父亲。苏家最后一个顶梁柱,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老狗,无声无息地躺在泥泞里。

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由远及近,沉闷而规律。一辆黑漆平顶的马车停在不远处,车辕上刻着傅家独有的缠枝莲纹。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里面掀开一道缝隙。缝隙后面,一双眼睛望了出来。

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锋,隔着滂沱的雨幕,精准地落在苏晚身上。没有探究,没有怜悯,只有一种俯瞰尘埃般的漠然。像是在看路边的石头,看水洼里的倒影,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苏晚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湿冷的泥里,锐利的碎石刺破了皮肤,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腕骨内侧紧贴皮肤的那一点硬物,隔着湿透的衣袖,散发出一种诡异的、与冰冷雨水截然不同的、灼烧般的温度。

那是她唯一的武器,一只内里镂空、淬了“醉梦散”剧毒的银镯。

冰冷的仇恨如同毒藤,在这滂沱雨夜破土而出,缠绕住她每一寸骨骼,勒紧她的心脏。傅沉舟。她在心底无声地嘶喊,每一个字都淬着血。

傅府高大的朱漆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肆虐的风雨声。门内,是另一个世界。规整的青石甬道,雕梁画栋的游廊,穿着统一服饰、垂首敛目、行动无声的仆役。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草木清气,一种精心营造的、令人窒息的秩序感。

苏晚低垂着头,跟着引路的婆子,脚步放得又轻又软,像踩在棉花上。她穿着和其他粗使丫鬟一样的靛蓝布裙,洗得发白,袖口磨损得起了毛边。头发只用一根最普通的木簪挽住,几缕碎发温顺地垂在苍白的颊边。

“手脚麻利点!眼睛放亮些!” 管事的张嬷嬷声音尖利,扫过她们这群新进的下人,“府里的规矩,一丝一毫都错不得!尤其是……别往不该去的地方探头探脑,别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她的目光在苏晚身上顿了顿,带着审视,“特别是你,新来的,看着就单薄,别笨手笨脚的冲撞了贵人!”

苏晚的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声音细弱蚊蝇:“是……嬷嬷,奴婢晓得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怯懦和不安,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她的任务,是负责清扫外院靠近后花园的一处偏厅。这地方清静,离傅沉舟日常起居的核心院落“沉渊居”不远不近,既能观察到一些往来的人事,又不会显得过于突兀。

她像个真正的、刚进府战战兢兢的小丫鬟,拿着半旧的抹布,一遍遍擦拭着光可鉴人的红木桌椅。动作刻意放得有些笨拙,偶尔“不小心”碰倒一个茶杯,或者把水洒在地上一点,引来旁边年长些丫鬟的白眼和低声斥责。她总是立刻慌乱地道歉,手忙脚乱地去收拾,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窘迫和惶恐。

暗地里,她的感官却像最敏锐的猎犬,捕捉着这座庞大府邸的每一次心跳。目光看似低垂,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探出,留意着通往沉渊居的那道月亮门。留意着每日清晨,傅沉舟上朝时那沉稳的脚步声和随从轻微的甲胄摩擦声;留意着傍晚他回府时,前院管事恭敬的汇报声。她记住了他惯用的那套官窑青瓷茶具,记住了他书房夜半常亮的灯火,记住了他身边几个近身随从的样貌和轮值规律。

时间,在提心吊胆的伪装和无声的窥伺中,像指间的流沙,悄然滑过了一个月。苏晚的“笨拙”和“怯懦”渐渐成了她在下人中固定的印象,一个无害的背景板。

时机,终于来了。

傅沉舟奉旨出京公干,三日后方归。府中管束略松,人心也似乎跟着浮动了一些。黄昏,暮色四合,细雨如织,将庭院笼罩在一层迷蒙的纱帐里。苏晚被临时派到沉渊居的外书房附近,协助擦拭廊下的红漆柱子——因着连日阴雨,廊下也需清理。

雨水敲打着琉璃瓦,发出细碎连绵的声响。空气里是湿漉漉的草木气息。苏晚的心跳,却在这片沉静的雨声中,擂鼓般撞击着胸腔。她手里攥着一块抹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借着擦拭廊柱的动作,她悄然靠近了书房侧面那扇半开的支摘窗。

窗内灯火通明,映出书房一角。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赫然摆着她熟悉的那套官窑青瓷茶具!旁边,一个穿着管事服色的中年男人正小心地将一个青花瓷茶叶罐里的茶叶倾入茶壶中。正是傅沉舟的心腹管事,王忠。

王忠动作一丝不苟,将茶壶盖好,又检查了一下旁边温着的水,确保一切妥帖,这才转身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时机稍纵即逝!

苏晚屏住呼吸,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无声地滑向那扇半开的支摘窗。雨水打湿了她的鬓角,冰冷的触感让她高度紧张的神经更加锐利。她飞快地扫视左右——廊下无人,远处的雨幕模糊了视线。

就是现在!

她闪电般抬手,腕间的银镯轻轻一旋,一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暗扣弹开。指甲盖大小的一撮灰白色粉末,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精准地落入那只刚刚被王忠注满沸水的青瓷茶壶中。粉末遇水即溶,瞬间消失无踪,只留下壶中茶叶翻滚的碧色。

动作完成,快得如同幻觉。她迅速合拢银镯暗扣,指尖冰凉,心脏在喉咙口狂跳,几乎要破腔而出。她不敢有丝毫停留,立刻缩回擦拭廊柱的位置,埋头用力擦着那早已光洁的朱红漆面,仿佛从未离开过。

时间在极致的煎熬中被无限拉长。每一滴雨水落下的声音,都像是催命的鼓点。终于,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雨幕的宁静。是傅沉舟回来了!他披着一件深墨色的斗篷,肩头被雨水浸湿成更深的颜色,带着一身夜雨的寒气,大步流星地穿过庭院,径直走向书房。

苏晚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变得冰冷。她垂着头,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身体的颤抖,眼角余光死死钉在书房那扇紧闭的门上。

傅沉舟推门而入。关门声不大,却像重锤砸在苏晚心上。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之后,是预料之中瓷器与桌面接触的轻微磕碰声。他倒茶了!苏晚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她甚至能想象出那清澈的茶汤注入杯中,袅袅的热气升起……里面藏着致命的杀机。

几息之后,书房里传来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哼,像是一声疲惫的叹息,又像带着一丝……嘲弄?

紧接着,是杯底与托盘清脆的碰撞声。他放下了杯子!

苏晚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成了?她几乎要控制不住抬起头,去看那扇紧闭的门!巨大的、混杂着狂喜与恐惧的洪流冲击着她,让她头晕目眩。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从里面猛地拉开了!

傅沉舟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并未看向苏晚的方向,只是对着廊下空寂的雨幕,沉声唤道:“王忠。”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雨幕的威严。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巨大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王忠不是才离开不久吗?她下意识地想要退后一步,将自己更深地藏进廊柱的阴影里。

傅沉舟却毫无征兆地转过了身。那双在雨夜马车里曾漠然瞥过她的眼睛,此刻精准无比地锁定了她。隔着几步的距离和细密的雨丝,他深邃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意外,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

苏晚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她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骤然冻住的泥塑。

傅沉舟没有再看她,目光重新投向雨幕深处。王忠的身影已经小跑着出现在回廊的另一头,恭敬地应道:“爷,您吩咐?”

“茶凉了,”傅沉舟的声音平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换一壶热的来。要新开的‘雪顶含翠’。” 他顿了一下,似乎才想起什么,又淡淡补充了一句,“方才那壶,赏给廊下那个新来的丫头吧。看她淋了雨,怪可怜的。”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苏晚的耳朵里。

王忠应了一声,快步走进书房,转眼便端着方才那只青瓷茶壶走了出来。他径直走到苏晚面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将茶壶往前一递:“喏,爷赏你的。天冷,喝了暖暖身子。”

那精致的青瓷茶壶,此刻在苏晚眼中,不啻于一条吐着毒信的毒蛇。壶嘴正对着她,仿佛在无声地嘲笑她的愚蠢和失败。

傅沉舟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审视。

苏晚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她看着那只茶壶,又猛地抬头看向几步之外、负手而立的傅沉舟。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暴怒的迹象,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然而,正是这种平静,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让苏晚感到彻骨的寒意和绝望。

他知道!他一开始就知道!

这个念头像惊雷一样在她脑中炸开,炸得她眼前阵阵发黑。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精心算计,在他面前,都成了一个天大的、拙劣的笑话!

王忠端着茶壶的手依旧稳稳地伸着,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苏晚的指尖冰凉,颤抖着,仿佛有千斤重。她几乎是凭着最后一点本能的求生意志,才缓缓抬起手,接过了那只滚烫的、也是致命的茶壶。

温热的触感透过壶壁传来,却只让她感到刺骨的冰冷。她捧着它,如同捧着自己行将就木的判决书。

傅沉舟看着她接过茶壶,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难以捕捉的、冰冷的弧度。他没有再看她,仿佛她已是一件无需再费心的死物,转身便走回了书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里面温暖的灯火。

“还不快谢恩?”王忠皱着眉催促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苏晚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额发滑落,流进眼睛里,一片酸涩模糊。她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死亡和掌控的书房门,身体僵硬如铁。

王忠见她不动,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不再理会,转身也离开了。回廊下,只剩下苏晚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凄风冷雨之中,双手捧着那只对她而言如同穿肠毒药的青瓷茶壶。

壶口氤氲的热气在冰冷的雨夜里迅速消散。她低头看着那精致的壶身,光滑的釉面映出她此刻狼狈不堪、面无人色的倒影。一个念头疯狂地在脑中叫嚣:喝下去!喝下去一切就结束了!为苏家,为自己这荒诞的复仇!

求生的本能却在尖叫着抗拒。她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最后一丝凶狠与决绝。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他手里!

就在她心念电转,准备孤注一掷将这毒茶砸向书房门,或者干脆泼向追来的守卫时,一股极其细微、却凌厉无比的破空之声骤然袭来!

“嗤!”

一枚细小的东西狠狠钉入她抱着茶壶的手腕!

剧痛瞬间炸开!苏晚闷哼一声,手臂一麻,再也握不住。那只沉重的青瓷茶壶脱手坠落,“啪嚓”一声脆响,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摔得粉碎!深褐色的茶汤混着瓷片四溅开来,如同她此刻破碎的复仇之梦。

她下意识地捂住剧痛的手腕,摸到一枚冰冷坚硬的菱形小铁镖,深深嵌入了皮肉之中,鲜血正沿着伤口蜿蜒流下,混着雨水,染红了她的袖口。

几乎是茶壶碎裂的同时,书房的门再次被拉开。傅沉舟高大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门口,他并未看地上的狼藉,目光如同冰冷的锁链,牢牢锁在苏晚因剧痛和惊骇而微微扭曲的脸上。

他一步步走过来,踩过地上的碎瓷和茶渍,发出轻微的、令人心头发紧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苏晚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他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阴影完全笼罩了她。

冰冷的、带着薄茧的手指,如同铁钳般骤然攥住了她受伤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伤处被挤压,钻心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控制不住地倒抽一口冷气。

傅沉舟俯下身,凑近她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冰冷的耳廓,却只带来更深的寒意。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戏谑的、冰冷的笑意,清晰地钻进她的耳膜:

“苏晚……” 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如同宣判,“这‘醉梦散’,滋味如何?可惜,剂量下得轻了些,死不了人。顶多……让你疼上几个时辰罢了。”

苏晚猛地抬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那里面清晰地映着她此刻的狼狈、惊愕和彻底被洞穿的绝望。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身份,在他面前早已荡然无存!他早就知道她是谁,知道她要做什么!甚至知道她用了什么毒!

巨大的恐惧和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身体一软,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模糊,傅沉舟那张带着残酷笑意的脸,成了她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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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稠的、化不开的黑暗。

苏晚的意识在深渊边缘漂浮,每一次挣扎着想要浮起,都被沉重的、无形的力量拖拽回去。手腕处的剧痛是唯一真实而尖锐的锚点,刺穿混沌,将她一次次拉回这令人窒息的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是漫长的一昼夜。她终于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没有窗,只有头顶极高处,一个狭窄的、仅容一线天光透入的气孔,在浓墨般的黑暗中投下一束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灰白。借着这微弱的光,她勉强辨认出这是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四壁是冰冷、粗糙的巨大青石垒砌而成,触手生寒,带着地底深处特有的阴湿霉气。身下是同样冰冷的石台,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陈旧气味的干草。

牢房。

一个坚固、冰冷、完全隔绝了外界的地牢。

手腕上的伤口似乎被简单处理过,缠着粗糙的布条,但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牵扯着皮肉,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这痛楚清晰地提醒着她昏迷前的一切:那精心策划的复仇,那瞬间被洞穿的绝望,傅沉舟冰冷的眼神,以及那句如同魔咒的低语——“死不了人”。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像是被抽干了筋骨。是那“醉梦散”的残余药力?还是……他给她用了别的药?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被石壁吸收殆尽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牢门之外。

沉重的铁栓被拉动,发出刺耳的“哗啦”声。接着,是铁门开启时艰涩的“吱嘎”声响。一道昏黄摇曳的光线,随着门缝的扩大,猛地刺破了黑暗,驱散了角落的浓墨,也刺痛了苏晚久处黑暗的眼睛。

她下意识地眯起眼。

一个人影逆着光站在门口,身形高大挺拔,轮廓被跳跃的光线勾勒得有些模糊。他手中提着一盏样式古朴的青铜油灯,灯焰不安地跳动着,将他投在石壁上的影子拉扯得巨大而扭曲,如同蛰伏的巨兽。

是傅沉舟。

他迈步走了进来,铁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可能存在的所有窥探。油灯的光晕笼罩着他,也照亮了蜷缩在石台上的苏晚。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像是在打量一件失而复得的物品。

他将油灯轻轻放在靠近石台的地面上。然后,将另一只手中提着的双层食盒搁在了油灯旁边。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食盒打开,一股食物的热气混合着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来。一碗熬得浓稠的白粥,几碟精致的小菜,还有一小碟松软的糕点。

苏晚的胃部因为饥饿而微微抽搐,但强烈的屈辱感和恐惧让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她蜷缩着身体,背脊紧紧贴着冰冷的石壁,像一只被逼到绝境、浑身炸毛的幼兽,警惕而仇恨地盯着他。

傅沉舟对她的戒备视若无睹。他撩起袍角,竟在冰冷的地面上随意地坐了下来,就在油灯旁边,与苏晚隔着一臂的距离。他拿起食盒里温着的一只白瓷小碗和一只汤匙,慢条斯理地盛了小半碗粥。动作优雅,与这阴暗的地牢格格不入。

“饿了吧?” 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笃定,“吃点东西。”

他将那碗冒着热气的粥,连同汤匙,一起递到了苏晚面前。碗沿几乎要碰到她冰冷的指尖。

苏晚猛地别开脸,声音因为虚弱和强压的恨意而嘶哑颤抖:“滚开!傅沉舟!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别在这里假惺惺!”

傅沉舟的手稳稳地停在半空,没有收回,也没有强行往前。他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肩背,看着她散乱发丝下倔强紧绷的侧脸线条,眼神深幽难辨。

“假惺惺?”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嘲弄,“苏晚,若我真要你死,你此刻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那壶茶,你根本接不到手。那枚铁镖……” 他的目光扫过她缠着布条的手腕,“也不会仅仅钉在你的腕子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锥,凿开苏晚强撑的硬壳。

“留着你,”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是在欣赏一件易碎的瓷器,“自然有留着的用处。在你把我想知道的事情说清楚之前,你这条命,我会好好养着。”

他再次将粥碗往前递了半分,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喝掉它。别逼我用别的方式让你吃下去。那对你,没好处。”

油灯的光焰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映出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意志。苏晚看着那碗近在咫尺的粥,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攫住了她。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冷僵硬,接过了那只温热的碗。碗壁的温度烫得她指尖一缩。

傅沉舟看着她屈服的动作,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瞬。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充满压迫感的石像,看着她如同嚼蜡般,机械地、艰难地将那寡淡的白粥一点点咽下去。

这顿屈辱的“饭”,在死寂中结束。傅沉舟收拾好食盒,拿起油灯,没有再看她一眼,起身离开。沉重的铁门再次合拢,将最后一丝光线和那人带来的窒息感一同隔绝在外。

黑暗重新降临。

日复一日。

那束从高处气孔透入的微弱天光,成了苏晚感知时间流逝的唯一刻度。傅沉舟如同一个精准的、沉默的幽灵,每日都会在固定的时辰出现。提灯,提食盒,看着她在他无声的威压下吃完东西,然后收拾离开。他很少说话,但每一次出现,都带来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手腕的伤在粗糙布条和不知名的药粉作用下,缓慢地结痂。身体在那些谈不上美味、但足以维持生命的食物供给下,渐渐恢复了一些气力。然而,精神的折磨却与日俱增。被囚禁的绝望,复仇无望的愤懑,以及傅沉舟那深不可测的意图,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神经。

她试图激怒他,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傅家,咒骂他本人。傅沉舟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如同在看一场无聊的闹剧,偶尔在她骂得最狠时,会突然出手,快如闪电地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瞬间失声,然后冷冷地甩开。

她也曾试图绝食。傅沉舟的反应更简单——他直接捏开她的下颌,用汤匙将温热的粥强行灌进去,动作粗暴却精准,没有一滴浪费。她呛咳得撕心裂肺,换来他一句毫无波澜的“自讨苦吃”。

绝对的掌控,绝对的压制。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驯兽师,用冰冷和强横,一点点磨去猎物的爪牙和反抗意志。

苏晚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在这永恒的黑暗和无声的角力中,她需要一个出口,哪怕只是极其微小的、能够窥探到一丝真相的缝隙。

终于,在又一次傅沉舟送完膳离开后,苏晚没有立刻蜷缩回角落。她强撑着虚软的身体,扶着冰冷刺骨的青石墙壁,艰难地站了起来。脚踝因为长时间没有活动而酸麻刺痛。她咬紧牙关,像壁虎一样贴着粗糙的石壁,一点一点地挪向牢门的方向。

铁门厚重,门缝狭窄得几乎透不过光。她把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铁板上,屏住呼吸,集中全部心神捕捉着外面的动静。

一片死寂。

只有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被石壁彻底吸收的交谈声,如同风中游丝,断断续续地飘了进来。

“……查到了……当年……苏家……那批货……”

是王忠的声音!低沉而谨慎。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她死死抠住墙壁的缝隙,指甲几乎要折断,将耳朵更用力地贴向门缝,试图捕捉每一个字。

“……线索……指向……南边……‘那边’的人……似乎也……”

王忠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后面几个字彻底模糊,被石壁的厚重彻底吞噬。

“知道了。” 这是傅沉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听不出任何波澜,“继续查。务必挖出根子。苏家的事……没那么简单。”

脚步声响起,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绝对的寂静里。

苏晚浑身冰冷地瘫软在牢门边,额头顶着冰冷的铁板,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

苏家的事……没那么简单?

傅沉舟……他在查苏家的事?查当年的真相?

巨大的疑云如同黑暗中骤然升腾的浓雾,瞬间攫住了她。复仇的执念第一次出现了动摇的裂痕。他囚禁她,不杀她,难道……难道不仅仅是为了折磨?他到底想做什么?他口中的“根子”又是什么?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逃出去!必须逃出去!她要弄清楚!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

逃!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恐惧和犹疑。手腕的伤已结痂,身体在那些食物的喂养下也恢复了些许力气。这阴冷的地牢,这日复一日的囚禁和未知的恐惧,比死亡更让她无法忍受。

她的目光,如同被困的野兽,在绝对的黑暗中疯狂地逡巡。油灯?被傅沉舟带走了。食盒?也被带走了。这牢房里除了冰冷的石头、身下干硬的草垫和她自己,空无一物。

指尖划过身下粗糙的草垫边缘。这些干枯的、散发着腐朽气味的草茎……她猛地坐起身,双手抓住草垫边缘,用力撕扯。草茎坚韧,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甚至不惜用牙齿去撕咬。指尖被粗糙的草茎边缘磨破,渗出细小的血珠,也顾不上了。

她只扯下了一小把最坚韧的草茎。将它们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却象征着希望的硬度。她需要一个支点,一个可以撬开这沉重铁门的支点!这些草茎……太软了!

目光再次投向牢门。那扇厚重的铁门,门轴处……她摸索着爬过去,手指颤抖着探向门板与石壁衔接的缝隙。冰冷,粗糙。她的指尖在黑暗中摸索,突然,在靠近底部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触碰到了一小片异常尖锐的凸起!

是剥落的、没有打磨平整的石屑!一块嵌在缝隙里、边缘锋利的碎石片!

心脏狂跳起来,血液涌向头顶。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抠挖着,屏住呼吸,生怕一点动静引来守卫。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混着指尖渗出的血。终于,一小块约莫半个指甲盖大小、边缘锐利如刀的薄石片被她抠了下来!

她将那枚小小的、冰冷的“石刀”和那把坚韧的草茎紧紧攥在一起,如同握住了最后的生机。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傅沉舟下一次送膳离开后的短暂“自由”时间。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当那熟悉的脚步声再次在门外响起,铁栓拉动,门被推开时,苏晚的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蜷缩在石台角落,将头深深埋进膝盖,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傅沉舟提着灯和食盒进来,目光如常地扫过她。他似乎并未察觉异样,只是沉默地放下东西,看着她机械地吃完。这一次,苏晚甚至强迫自己多吃了几口糕点,只为积蓄更多的力气。

他收拾好,提起油灯和食盒,转身离开。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令人心头发紧的“哐当”声。铁栓被拉动,插回原位,发出沉闷的“咔哒”一响。

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

就是现在!

苏晚如同被压紧的弹簧,猛地弹了起来!她扑到牢门边,将耳朵死死贴在铁板上,屏息凝神倾听了足有半盏茶的时间。外面一片死寂,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她立刻转身,扑向角落的石台。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沉重的石台一点点往牢门方向推动!石台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绝对寂静的地牢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她咬紧牙关,汗水瞬间湿透了衣衫,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终于,石台被推到了门后,死死顶住了门板底部。

她迅速抓起那把坚韧的草茎和那枚边缘锋利的石片。借着高处气孔透入的最后一缕微弱天光(那光正在迅速暗淡,预示着她时间不多),她跪在门边,用石片那锋利的边缘,疯狂地切割、打磨着草茎的一端!她要把它削尖!削成一根能插入铁栓锁孔的“钥匙”!

石片粗糙,草茎坚韧。这简陋的工具效率极低。她的手指很快被石片割破,鲜血染红了草茎和石片,也染红了冰冷的青石地面。剧痛和不断流逝的时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她不管不顾,眼中只有那根正在成形的、粗糙的“草签”。

汗水混合着血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孔透入的光线彻底消失了,地牢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她只能凭着指尖的触感,继续那绝望的打磨。终于,草茎的一端被磨出了一个勉强算是尖锐的凸起。

她摸索着,将沾满汗水和鲜血的“草签”尖端,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插入铁栓与门框之间那道狭窄得几乎不存在的缝隙里!她需要感知锁舌的位置!

屏住呼吸,用尽全身的专注力去感受指尖传来的极其细微的触感。黑暗剥夺了视觉,却似乎让触觉变得更加敏锐。她一点点试探,调整着角度。

突然!“草签”尖端似乎碰到了里面一个坚硬的、可以活动的金属小舌!

找到了!

苏晚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全身的重量压在那根脆弱的草签上,试图撬动、拨开那个小小的锁舌!

“嘎嘣!”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草签断了!脆弱的草茎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道!

巨大的失望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瘫软在冰冷的门边,手中只剩下半截断裂的草茎,鲜血淋漓的手指无力地垂落。黑暗中,只有她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

就在这时——

“哗啦……咔哒……”

铁栓被拉动、然后铁门被推开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头顶响起!沉重得如同地狱的丧钟!

刺目的光线瞬间涌入,像利剑般刺穿了黑暗,也刺得苏晚瞬间失明!她惊恐地抬头,只看到一个高大逆光的黑影,如同魔神般伫立在骤然洞开的牢门口!

傅沉舟!

他根本没有离开!他就等在门外!像一个耐心的猎人,静静欣赏着猎物在陷阱里徒劳的挣扎!

他手中没有提灯,也没有食盒。只有那高大身影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站在门口,冰冷的目光扫过苏晚狼狈不堪、沾满血污的样子,扫过她身后顶住门的石台,扫过她手中断裂的草茎和掉落在地上的石片。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冰冷讽意的嗤笑,从他喉间逸出。

苏晚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恐惧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她下意识地往后缩,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台上,退无可退。

傅沉舟迈步走了进来。他并未理会顶在门后的石台,那沉重的石台在他脚下仿佛轻若无物,被他随意一脚踢开,撞在旁边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他一步步逼近,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瘫软在地的苏晚。他俯下身,冰冷的、带着薄茧的手指,如同铁钳般,猛地攫住了她那只沾满血污、刚刚还在试图撬锁的手腕!

剧痛再次袭来!苏晚痛得眼前发黑,几乎晕厥。

傅沉舟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粗暴地将她从地上拖拽起来,动作没有丝毫怜惜,像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看来,是我对你太‘仁慈’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地牢里响起,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带着一种被触怒的、令人胆寒的戾气,“让你还有力气,玩这些……不知死活的小把戏。”

他拖着她,毫不留情地向外走去。苏晚双脚虚软,踉跄着,几次几乎摔倒,都被他铁钳般的手强行拽起。手腕的旧伤被大力挤压,鲜血再次渗出,染红了缠着的布条,也染红了他的手指。

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更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她被拖拽着穿过一条狭窄、同样由巨大青石垒砌的通道。通道两侧,是其他紧闭的、一模一样的厚重铁门,门缝里透不出丝毫光线和声响,死寂得如同坟墓。

傅沉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拖着她径直走到通道尽头。那里有一道更加厚重、布满锈迹的铁门。他单手拉开铁栓,推开铁门。

一股更加阴冷、潮湿、带着浓重尘埃气息的空气涌了出来。门后,是一段陡峭向上的石阶,盘旋着没入上方的黑暗之中。

他拖着她,踏上石阶。苏晚被他拽得跌跌撞撞,冰冷的石阶硌得她膝盖生疼。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但手腕传来的剧痛和那股弥漫在空气中、令人窒息的暴戾气息,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盘旋的石阶仿佛没有尽头。就在苏晚感觉自己快要被拖垮时,傅沉舟的脚步终于停下。他推开了一扇沉重的木门。

一股不同于地牢霉味的、带着淡淡墨香和书卷气的味道,混合着一种清冽的、像是雪松般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

书房。

这是一间极其宽敞、陈设古朴厚重的书房。巨大的紫檀木书架顶天立地,占据了整整两面墙壁,上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古籍和卷轴。一张宽大的、同样由紫檀木制成的书案摆在中央,上面笔墨纸砚摆放得一丝不苟。角落里,一座造型古朴的青铜仙鹤香炉正吐出袅袅青烟,散发着清冽的雪松香气。

窗户紧闭,厚厚的帘幕低垂,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只有书案上和墙壁几处镶嵌的琉璃灯盏散发着稳定而柔和的光芒,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种沉静、肃穆、却又极度压抑的氛围之中。

傅沉舟像丢开一件垃圾般,将苏晚狠狠甩在了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她重重摔倒在地,牵动了全身的伤口,痛得蜷缩起来,眼前金星乱冒。

“好好待着。” 傅沉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再敢动歪心思……” 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恐吓都更令人心悸。

他不再看她,径直走向书案后的宽大座椅,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书案上一份摊开的卷宗,垂目看了起来。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地上那个满身血污、瑟瑟发抖的人,只是一件暂时搁置的物件。

苏晚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巨大冲击让她几乎崩溃。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屈辱的呜咽溢出喉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绝望的茫然,扫过这间象征着他绝对权力和掌控的书房。

然后,她的目光猛地定住了。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她瞬间僵直了身体,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傅沉舟座椅后方的墙壁上,在那巨大书架旁一片留白的墙面上……挂满了画!

不是山水,不是花鸟,更不是什么名家墨宝。

那是一幅幅人物画像。

笔触精细,色彩或浓或淡,但画中人……无一例外,都是她!

有她穿着靛蓝布裙、在回廊下低头擦拭栏杆的侧影;有她提着水桶、在庭院里踟蹰而行的背影;有她坐在下人房檐下、望着远处发呆的茫然神色;甚至……有她在地牢里,蜷缩在角落、抱着膝盖、眼神空洞的模样……

最新的一幅,墨迹似乎还未干透,画的正是她方才在牢门边,借着气孔微光,用石片打磨草茎的专注侧脸!那沾着血污的手指,那绝望而执拗的眼神,被描绘得纤毫毕现!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苏晚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他……他一直在看着她!在她自以为无人窥探的每一个角落,在她绝望挣扎的每一个瞬间!这满墙的画像,就是一座由他目光铸成的、无时无刻不在的囚笼!

就在她被这惊悚的发现震得魂飞魄散、浑身血液似乎都凝固的瞬间——

“吱呀”一声轻响。

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傅沉舟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手中的卷宗,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的身后。他高大的身影投射下来,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带着一种奇异而冰冷的平静,如同毒蛇滑过肌肤:

“画得如何?” 他微微俯身,目光越过她的头顶,投向他身后满墙的画像,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从你踏进傅府大门,成为‘孤女阿晚’的第一天起……我就开始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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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更新时间:2025-06-11 18:0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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