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上官家的字不能歪。可在这紫宸殿上,谁又真能笔直地活着?中宗把金印放在我掌心时,
我竟想起那支戳进额头的金簪。印钮上的龟钮硌着掌纹,比当年黥刑更疼。韦皇后在旁边笑,
她新染的蔻丹红得像尚药局制的活血丹。“昭容娘娘该用紫檀盒装这印。”安乐公主凑过来,
她裙上金线绣的九尾凤刺痛我眼睛。这纹样逾制了。我没说话,只将印匣往妆台深处推了推,
那里藏着支秃毛的朱砂笔。神龙二年的春天带着血腥味。武三思总在申时来禀事,
带着那种猎犬嗅到兔子的兴奋。有回他故意碰翻我的砚台,
趁机捏我手腕:“娘娘的梅花妆比则天朝时更艳了。”铜镜照出我们交叠的衣袖,
他紫袍上的鹰纹正啄着我裙角的云雀。“梁王可知这是什么?”我展开金粟纸,
上面抄着《臣轨》的至忠章。他脸色变了,这书是武则天用来训诫臣子的。
后来他再不敢碰我妆台,但总往我推荐的学士名单里塞武氏子弟。我的妆台成了最忙的地方。
早晨宫女们捧着诗笺来求批改,午间女学士们讨论《女则》新注,
入夜后还有各宫来讨教金花笺的制法。有次韦后闯进来,正撞见我在教小宫女用金粉调墨。
“上官昭容好雅兴。”她拈起张诗笺对着光看,“本宫还当你只会拟诏书呢。
”笺上是我昨夜写的《游长宁公主流杯池》,墨里掺了珍珠粉,在阳光下像条流动的银河。
其实我最爱申时三刻,日影斜斜切过妆台,把金印分成明暗两半。这时候母亲会来,
带着她新腌的梅子。她老了,眼睛像蒙了灰的琉璃盏,却总能一眼看穿我的把戏。
“又没好好吃饭。”她摸到我腕骨突出处,那里还留着当年掖庭冻疮的疤。
突然她手指抖了一下,碰到我新戴的七宝璎珞,那是武三思送的。
有次她盯着我额间花钿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要问黥刑的事。
可她只是用指腹轻轻抚过那朵金梅:“你祖父写阶上香时,最爱在香字最后一点顿笔。
”我猛地抓住她袖子。妆奁底层就压着那片诗稿残页,已经快碎成渣了。
铜镜里...